夏日深圳的冰凉雪糕(夏季的雪糕)

　　来到这个繁华而开放的深圳已经一个星期有多了。我记不得走了几条街，跑了多少家公司，多少家职介所。疯狂的都市欲望扰乱了人们心中的安宁，追逐金钱的热浪氤氲了整座城市，浮躁而匆忙的脚步让这个夏天闷热难挡，狂热的风挤进了每一个角落里。我19岁的美好时光就被这座城市的热气流迅速风干，四处奔波的我越来越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无头的苍蝇，我根本看不清前方的命运之路，心中充满着恐惧，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。
　　
　　每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穿过客厅，一头栽倒在卧室木床的时候，打扮时髦的萧腊梅趿着拖鞋，柳眉倒竖地坐在床边的木板小椅上。她用手捻起我汗巴巴的衣服，一手掩着鼻子。“嘿嘿嘿，该洗洗再躺下吧，酸臭酸臭的哦。”她当然清楚我是碰壁而归的。凭我的资历要在深圳谋一份好差事简直比登天还难。我中专毕业却想应聘到管理岗位，那不是摆明了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”么。
　　
　　我不得不起来，慢腾腾地走进狭小的冲凉房。
　　
　　萧腊梅只是我表姐的表姐，我只是在深圳举目无亲才不得已投靠她的。开始说好只是借住一两天就好，哪知道，赖在这一个多星期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。我对这个亲戚的亲戚所知不多，只晓得她来深圳好些年了，混得还不错，公司还分配了公寓给她。她在公司负责推销各式各样的包装食品。
　　
　　虽然处处碰壁，但这个壁还得继续碰啊。来深圳15天后，我带来的钱已经捉襟见肘了，幸好，那天有一家公司需要招一个仓储员，上班地点在布吉那边。虽然离市区有些远，工资也不高，但无疑是给我注入了一支兴奋剂。我发光了最后的10元坐车来到布吉，却被公司的保安挡在了大门外。我说是人事部经理约我来做仓储员的，保安却乐了。“今天人事部经理约了40多个人来应聘仓储员，前面进去人还在排队呢，你急什么急啊。”我突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，也更深层次懂得了竞争残酷。
　　
　　面试时候，各种各样的刁难古怪问题让我应对不暇，当我把简历表签好字，递给人事部经理的时候，我看到他脸色一沉，然后我就知道了失败的结果。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大门的，连额头狠狠地磕在大门转角也浑然不觉。更糟糕的是，我必须走着回到那个临时的栖身之所。
　　
　　当月三竿的时候，我终于倒在了卧室里。我感觉到眩晕，四肢乏力，说不出话来。忽然，一包凉凉的东西贴在我额头上。“你中暑了，还有些低烧。”我挣扎着要起来，我不想自己的酸臭味道把萧腊梅熏得恶心。“别动，好好躺会吧。”她露出一脸友好关怀的笑。“你给我包的什么啊？”“雪糕啊。”她居然笑出了声。
　　
　　萧腊梅坐在床边小椅上和我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了很多。我说深圳真的很热，不光是天热，什么都热，我不明白咋就那么多人从天南地北往这热处赶。也直到今夜我才知道，萧腊梅生长在单亲家庭，打小就失去了母亲，父亲好酒也暴躁。她17岁就来到了深圳，一边打工一边学习，还拿到了自学本科。她说，自己开始来深圳的时候就没有少吃苦头，住在十来平米的铁皮房里，还是合租，经常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好几次热得不行的时候，都是同住的好心阿姨买一只廉价的雪糕敷在她额头上。
　　
　　“你别说，这招还真管用，在紧急情况下还真的是个退热良方。其实，这冷热变换之间不仅仅是身体，还是生活。你越往热处挤，越是没有好果子吃，你必须先冷下来，藏在冷处，蓄势待发。当别人往热门工作挤的时候，你就找找不起眼的工作，然后不断磨砺自己，积极向上，积累工作经验和学识；当你把自己磨得溜光发亮的时候，你就在这片土地上灼灼亮光了，成了这里的主角了。再苦再难，总会熬到头的。就像孙大圣一样，受住了丹炉的火烧，才有了火眼金睛啊。”
　　
　　那一夜，我睡得格外香甜。
　　
　　是啊，我必须掂量一下自己，在夏日的深圳找准自己的位置。萧腊梅说得对，做人，必须经受住苦日子的煎熬。之后的日子里，我从萧腊梅的公寓搬了出去，先后推销过铅笔，做过市场卫生工，大夏门卫，还扛过煤气。虽然日子很苦，还工资低廉，我却一直没有放弃学习。
　　
　　两年后，我终于拿到了自学大专文凭，顺利应聘到一家电路板设计公司做电路检测员。那天我忽然看到萧腊梅居然就在公司街对面。这南方的天啊，刚刚还是万里晴空，现在却是漂泊大雨。豆大的雨滴把她挤在逼仄的街角，狭小的屋檐显然不能挡住她头顶所有的雨滴。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，好像在等一个重要的人。我知道，她是公司的分区经理，没有特别的情况是不会‘流落街头’的。我看着她狼狈的样子，心被刺得生痛生痛。
　　
　　我冲过雨中的街道，要拽着她离开。但我没有想到，她怎么也不愿离开。我实在没有办法，只能和她一起挤在逼仄的角落，然后使劲把伞举在头顶。“你疯子啊，天大的事情也要爱惜自己啊。”萧腊梅没有做声，脸上流露着刚毅，努力地不让一个小小的工作包淋到雨。
　　
　　终于风停雨住。我回到了公司，她继续在那里等待。
　　
　　挨到我下班的时候，萧腊梅已经离开了。我不放心，去她原来的住处找她。不料，她已经离开了。经过好一番打听我才找到她的新住处。
　　
　　原来，一直由她联系的一个老顾客，和公司签订了200多万的食品订单，却不料对方拿货后只付了一半还不到的货款，然后不明就里地玩起了失踪。她因为这事被降职了。她很委屈也很不服气，她无论如何都要要回剩余的货款。今天，她好不容易和对方约好中午在这里见面，对方却故意找茬拖延。她硬是在这里暴晒了一个中午，还被淋成落汤鸡都没有走。对方其实就在不远处看着她。直到良心过意不去才现身，把一张支票极不情愿地递到她手上。
　　
　　那晚，萧腊梅浑身瑟瑟抖动着，高烧不断，我翻遍了她的小屋也没有找到感冒药。我突然想起她教给我的方法，从冰柜里取出一支雪糕，用毛巾包好，敷在她额头上。“我去上街买药。”“不用了。”她摆摆手，示意我坐下来。“你知道雪糕为什么可以当成退烧药吗。”我诧异，“都什么时候了，还有心情寻开心啊。”“功效不在雪糕本身，关键是看雪糕里是否藏着爱心。许多普通的东西原本普通，被注入了爱心就不一样了。夏天的爱多一点，就多了一丝阴凉；冬天的爱多一点，就多了一份温暖。这一冷一热就是人间的冷暖啊！”
　　
　　我呆呆地看着她，突然有种要流泪的冲动，在一个陌生的世界，哪怕是给人一点点的爱心就足以温暖一个人的一生啊。
　　
　　再次找到萧腊梅的时候，她已经是一家快递公司的经理了。她把上次讨要来的支票交给老总，然后辞职了。她说，只要肯努力，工作经验有，文凭也有，到哪都有好工作。
　　
　　我是来向她辞行的，受父母之命我必须回家乡开始新的工作。我说，“要不，你也回家乡吧。”她想了想，“对我而言，到处都是家乡。”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。
　　
　　“没事的，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，我也会找到一个可以管我一生一世冷暖的那个人啊。”她抬起头，冲我笑了。
　　
　　从深圳回来，那个教会我用雪糕助人退烧萧腊梅常常出现在脑海里。每当我内心狂躁不安的时候，遇到挫折的时候，我就会想起她那甜甜的笑。
　　
　　是啊，人生也有四季，除了不冷不热的好季节，就是或冷或热的坏季节。我们原本平凡，遇到极冷和极热在所难免，但这些有什么打紧呢，只要怀着平凡的心去对待生活，不断进取，人生走到哪都会是春天啊。其实，我们又何须被那些痛苦的时刻击败自己呢？把握好人生冷暖的温度，春天也就真的来了。
　　
　　嘿嘿！萧腊梅，你找到了管你一生一世冷暖的那个人吗？我可还记得深圳夏日里的那支雪糕哦。
　　
　　作者：朱钟洋；笔名：布衣粗食；联系邮箱：[email protected]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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