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念小启

　　
　　现在已经是秋末了。昨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，空气很冷。我突然想着出去走走。于是撑着雨伞来到那条我们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大街上。街上没有什么行人，只有飞速碾过水洼的车子，溅起一串串像音符一样的水滴。你能想象的出来么？是不是像我们曾经年少时的模样？雨越下越大，起了狂风，把我的伞盖都给吹翻了。就是在这个时候，我突然想起了你。灰茫茫的天空好像故意把它的沉闷传给我，我索性关掉雨伞，在大雨中奔跑了一阵。我回到家后就忘了被雨打的感觉了。因为那一段时间，我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。
　　晚上我躺在床上，可怎么也睡不着。窗外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。我又在想，此刻，你会不会跟我同在一片黑夜里。我决定，第二天上我们的校园去看看。
　　自从你离开后，我都不记得自己一个人反反复复在这个地方走过多少遍了。踩着落了一地的枫叶，听着干脆无奈的声音。马路上稀拉的男男女女，总是在这颓败的秋里显得落寞而孤独。树荫把秋后的阳光劈碎了一地，越来越浅，疲惫不堪，像是不断重复着的时光剪影，收集着流逝的青春。好些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我们的时光里消失了，只留下难以忘怀却又害怕回忆的碎片，像尖锐透明的玻璃，每思念一次，便是痛彻心扉。
　　早已记不清这样的秋来过多少次，也看不清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里有什么微妙的改变。只是一味地认为我们错过了最美的凋谢。不是我固执，而是因为你的离开。
　　小启，你还记得吗？这苍老的柏油路。这四季里总是不断掉叶子的老枫树。还有这颓废迟到的秋。
　　你总是强迫我坐你的单车，碾过一地的枯叶，穿过这条马路。我好不容易才缠的老爸给我换了辆新的变速车，就因为你，才让我失去了独自骑车的机会。你知道的，后来车子就被小弟给抢走了。然后你一脸贱笑地捏着我的下巴说要载我一辈子。我伸满手掌就向你的脸盖过去。你竟又故作享受地说“哇，你的手好香呀！”。看吧，你是贱到无敌了，总是恶劣地调戏我。我实在是对你无奈，便飞速地跨上车蹬走了。你在后面故作可怜地追赶，还苦苦哀求，骂自己是贱人。哼，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。真是不给段路让你跑，你就不知道良家少男也不是好欺负的。
　　每天早上，只要一等你，就绝对迟到，甚至连早读都赶不上。为此天天被老师拉去教育。但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你，没有说过你。你不是还问过我么？我现在就给你回答，其实我知道你的一些秘密。即使你来的再晚，我也是心甘情愿地等你，从不打电话发信息催你。因为每次你从家里出来，都感觉怪怪的。
　　小启，你总是刻意地向我隐瞒好多事情，包括你的心情。其实我心里清楚。你的痛藏的再深，我也能感觉得到。只是你不愿意告诉我，我也只好装傻罢了。我每天都希望你能亲自把自己心事讲出来。不管以什么名义，我都愿意与你一起分担。
　　高二的暑假我本来是要去画室的，东西都准备好了，你才说你想去西藏。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陪你去。不过，你可别得意，我不是为了你。我实在是早就向往这个地方了。你这个突然的决定让我意外，又很意中。真的佩服你的勇气。从你选择西藏这个圣洁纯净的地方，不就轻易暴露了你心底的秘密么？
　　我们买票坐车转站，折腾了好几天才到西藏。中转站的很多城市里，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，油光满面地把大街小巷逛的不亦乐乎。记得有一站的火车上人特别多，把走道站的水泄不通。眼看站台上的铃声都响完了，我们还排在队伍的老末硬是挤不动。很明显你没看过这种阵势，慌得叫我赶快想办法。我能有什么办法呀。就是拼了命地往前拥，挪着挪着就站上了门际线。车厢的列车员自己关不上门还对我们愁眉怒视，真想代表广大的老少乘客们冲上去打他。
　　最要命的是我们急着赶车，忘了提前上厕所。站在车上不到十分钟，尿意一起袭来，再加上身边围挤着汹汹的人群，真是生不如死呀。明明卫生间就在眼前了，可身体却分寸难移。只记得我们就这样在人群的牢骚和谩骂声中痛苦地逼近厕所。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进去。然后互相看着对方憋的胀红的脸色渐渐平缓，大喊畅快。每当想起你那时候的表情，可爱又无辜，我就快要笑废了。后悔没拿相机拍下来。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呢！
　　漫长的旅途，我们像是经历过一场完整的人生。到达终点时已是疲倦沧桑的衰容。我宁愿如此，因为这一路上我们共有的欢乐与辛酸早已刻苦铭心。
　　令我没想到的是我有高原反应。真是惭愧，来之前还取笑你怀疑你。毕竟是我不争气，拖了你的后腿，所以处处受着你的摆布。但这也让我真的再一次地了解你。正所谓患难好兄弟，只怪我们以前的生活太平庸，你对我的真情没有施展的机会。可我呢？明明知道你在自己的生活里时刻受着折磨，却无法来与你分担。你只觉得难过伤心是自己一个人的事，可是作为兄弟你有没有替我想想呢？你的伤心难过以及处处刻意掩饰的痕迹，在我这里确是生生的折磨。你以为这是对我的好么？
　　趁着我俩独自在外，趁着我生病，欺负你使唤你真是我人生的一大快事。看着你为我来回忙碌的身影，我感动之余赶快抓稳时机对你展开心理攻击，希望能让你痛快地把心里的压抑发泄出来。无奈你又故意找好些话来岔开我的盘问。我立刻就冒火，板起脸对你发飙。你从没有见过我那么认真严肃的样子，估计吓到了吧。还记得我对你说了什么吗？
　　“陆小启，你TMD别在我面前装傻了。你以为你装的很像么？你就是天底下最自以为是的傻瓜笨蛋。滚，你滚吧。去继续你的旅程。这趟西藏，我算是白来了。我明天就买票回去。你自己一个人轻松了，自由了。这样也好。我也轻松了！”
　　你被我的话吓得不敢开口，急着把头扭过去，斜斜地望着窗外。你的眼神里泄露出难以名状的恐慌与不安。就像有人一不小心撬开了你心底多年来的秘密。没料到我冲动之下的发泄会产生那么大的冲击力，瞬间就击溃了你，背着我强忍着眼泪。看见你哭了，我也被震到。
　　你终于肯对我开怀吐露心事。可笑我一直自以为很理解你，可没想到你一直承受着如此巨大的伤害。我只想告诉你，如果你愿意，我可以和你分享我的一切。
　　除了晚上睡觉，你其他时间从来不回家。出了家门，你也从不再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家。既然家庭让你承受了年少里不该有的伤痛，那我宁愿相信你一直是个没有家的小孩。看似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脆弱不堪的心。
　　西藏回来后，你就像变了一个人。但我喜欢你这个样子。勇敢地去面对，不用去伪装的那么累。我们天天呆在一起。上课下课吃饭回家甚至睡觉。你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我们在一起的晚上越来越多。
　　爸妈长时间不在家，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、弟弟和姥姥，寂寞冷清。每一次带你来，姥姥都非常开心。夸你长的好看又懂事，最烦的就是老拿我跟你比，比的我一无是处。于是我便愤愤地说：“那就让小启做你的孙子得了。”她老人家倒是很爽快，接茬就问你愿不愿意。害得你羞红了脸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，只知道傻笑。
　　虽然你很少回家，也很少再与你口中的那个疯女人纠缠，但心还是挣扎在难以割舍的亲情的伤痛中。有说不完的烦心事。每天晚上躺在床上，还会看见你眉宇间淡淡的愁。我抱着你，你抱着我。我们就这样相拥而睡。我想这是男人之间最直接最有效的安慰与依靠了。很多时候，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你的哥哥。虽然你总是不承认。
　　有一天，你从家里搬来一个很精致的紫檀木箱，说要送给我。你太懂我了，这贵重奢侈的礼物让我开心了好几个月呢。满满一箱子书，总共50本，全都是你精心挑选和整理过的。每一本书里都夹着一片枫叶书签。我在书架上挑了最好的位置放上这些书。格子上还贴了一个手绘的标签，上面是我为你画的漫画头像。
　　你说这50本书是你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。我知道，珍贵的甚至胜过你的亲人。因为你说过这些书对你的人生产生过多么大的影响。当时你把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全部送给我，我除了开心感动之外，没想到这礼物竟代表你最后的诀别。
　　如今，礼物还在，可是你人呢？我们整整三年的相识相知，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渐渐模糊了轮廓，像一场梦幻，被洗刷的褪去了色彩。每次一觉想来，我都怀疑，你是否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存在过。
　　走在我们曾经走过的马路，望着那路边苍老的枫树，躺在我们曾经相拥过的双人床，读着我们曾经彼此心有灵犀的故事……
　　所有属于你的一切都还在等着你。而你呢？就像那次去西藏，说走就走，轻易放下关于你的一切。而这次，你选择悄悄一个人离开，而且瞒了我这么久。我真的很生气。
　　真想告诉你一件事。你消失的两天后我去见了你家的那个疯女人。她竟然说你死了，还假惺惺地在我面前泪流不止呢。哼哼，可笑。我前天晚上明明还跟你打过电话的。这女人真是疯子。我才不会听她的胡言乱语呢！
　　小启，我知道，你在遥远的远方。
　　窗外的叶子越落越多，一颗颗老树耸着光秃秃的枝桠，好像在这严酷的季节里放弃了最后的挣扎。
　　生命最终归于泥土。
　　手中的笔不知不觉地漏下来一滩黑色的墨水。我呆呆地望着那一团黑色，突然断了思绪，脑袋里立刻一片混乱。我写不下去了。
　　可是，小启。为什么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呢？
　　如果你真他妈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---自杀。那我真是后悔，后悔认识你！
　　写到这里，我已经无语了。小启，你说可笑么？作为你最好的朋友，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死掉的！
　　　 赞 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(散文编辑：可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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