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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十三 「嗯……就这样。」
陶夭昂起颈子思索,朝她笑盈盈,只差把摺扇俨然就成一副说书人架势。
她从头到尾都一脸惊愕,嘴巴开开合合来回逡巡两人,心脏撞得胸腔生疼。袁苍听完陶夭的故事也没什么表示,读他的书,喝他的茶,轩昂的眉宇皱都没皱一下,只沉声补一句「桃子最后没送上」。
故非戏言。
她牙齿格格作响,不晓得是不是被寒气给冻着。陶夭望来,眼神悉是清冷,未语先笑,跟着迎面风雪大作。
「唉,我才说完妳就急着溜。」
后领被揪住,她一愣,原来身体早比脑子反应快上许多,提腿就要冲出门外,陶夭在后头捞着。她欲哭无泪,脸皱成一团,求饶的话倒是没脱出口,心想,既然都已经落入虎口,哪还有道理要他吐出来?何况昨夜那句「有去无回」,已将所有匪夷所思解释得不能再清楚。
陶夭或许看出她那一点心思,哭笑不得,「妳刚才没在听吗?我是不吃人的……」
「你别跟她解释。」后头传出书册放在桌上的声音,袁苍说话时语调里夹杂的厌恶露骨。他起身,木椅就着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,她周身一紧,没听见袁苍后续,大概逕自先行离开。
伫在身后的男人半晌不闻声息,脖子凉了凉,陶夭将掌抚上她颈后,她吓得六神无主只得枯立在原地。陶夭的味道飘入鼻息,吸入肺腔后转为浓烈,近乎侵佔所有感官知觉。
她闷着不出声,陶夭也只是叹气,百般容忍似的深而长。
「现在又会怕了,嗯?」陶夭口吻充满抱怨,「换个人也换了副胆子,该怪谁才好呢……」后面那席话不清不楚,她一好奇,小心翼翼转过头去,恰好对上陶夭含怨的眸子。
那么一眼却不知勾到身体哪根筋,脑袋晕乎乎,耳边多了些交错的谈话声,声音或是清朗或是豪迈,她一呼吸过来又尽数消失。面前的陶夭跟着一化为二,她以为他施法準备要怎么自己了,眼一花倒进满是馨香的怀抱后,才恍然大悟。
陶夭趁势搂紧,她发出不满的低吟,眼皮却是沉重,不停要遮住眼前模糊的视野。
不行,要振作……
她狠劲一来往舌上便咬,疼得泪花都翻出来,嚐到血腥味思绪也清晰。她推开陶夭,但男人只是从鼻间发出好听的笑声,放鬆拥抱的力道,仅将两臂环抱作个姿势。
「如果妳想走就走吧;只是妳一走,一切也将跟着结束。」不似威胁,只有平铺直叙。
「……什么跟着结束?」
她缩在男人怀里,仰起头,看他秀挺鼻樑下的嘴唇轻轻往两旁拉扯,齿若编贝,笑得她眼花。
「要知道的话就继续待在这吧。」男人言语之间溢满宠溺。
她的反应是肩一抖脖一缩,蹙眉,伸直手想拉开两人的距离。陶夭任她,只是表情和方才的阴郁完全不同,眉梢飞扬,桃花人面,美得令人难以逼视。
她就是被这张皮相搞得神魂颠倒,分不清东西南北。
「还要走吗?」
虽然知道两个人的身分,但还是有一些蹊跷仍未明朗。譬如说,那日她装睡时陶夭与袁苍之间的对话,以及梦里那个大汉……外头风雪大作,她直勾勾盯着陶夭,像要把他的脸望出一个洞。接着撇开脸,嘀咕嘱咐:「你可别兴致一来就吃掉我。」
陶夭笑靥迷人,直说「不吃、不吃」。

其十四 拿定主意住下后,陶夭乐得哼起歌来朝屋内喊袁苍的名字,后者不应,男人也不计较,自告奋勇帮她烧洗澡水,一溜烟就往里头跑。她一听,直觉陶夭做这事有失他身份,但绕个弯想,陶夭严格说来非尊非贵,顶多一只修行高深的妖精,何来失不失身份。
她脑里却浮现美人大冬天汗流浃背,气喘吁吁,吃力举着大木桶的踉跄模样,还要蹲着守柴火把水给弄滚,烟灰肯定会燻得他满脸黑。她从小在土里打滚惯了,不介意这些,可是陶夭给她一种出淤泥不染的印象,与髒啊黑的根本勾搭不上。
心里想着,有点心疼,于是跟上脚步劝他。结果看见陶夭一脸促狭才惊觉,他只要法术一施在旁纳凉就好,谈何搬柴起火搧风?
她就是对他心软,鬼使神差的。
想她和米商讨价还价,也没让他舌灿莲花打消主意,这陶夭却只要眉一蹙即刻令她软下心肠,让男人眉开眼笑缠住她。
铁定上辈子欠他太多,今生才任他予取予求而别无他法。
住在这里撇去陶夭不时的揶揄,还有陶夭不喜杀生得餐餐茹素外,就属袁苍最为棘手。
冰刃般的男人在她决定留下后,态度似乎变得更不善,连问她要不要喝茶的意愿都没了,看见她视若无睹,啜茶读书,不然就是到后头忙碌,走廊上也没有四目相对的机会。
她不讨厌袁苍,所以没办法无视他,只是随着日子一久,她想鼓起勇气问的话也烟消云散。
任谁也无福消受他锐芒迸射的眼刀。
「他就不喜欢人,妳别在意。」
陶夭和她坐在大厅聊天,嘴里塞着果子,一咬,汁液溅上嘴角,她帮忙摺衣服时瞥见,自然而然用手抹去。拇指掠过红嫩的嘴角时陶夭笑了,顽皮伸出舌头来舔,她抬手一躲,后者不依不挠吐舌尖追上,搞得她手忙脚乱,膝上衣服散落一地。
「别闹!」她喝斥,愈发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千年妖精,而是一垂髫稚儿。
陶夭这才收了玩心,弯腰替她捡拾衣裳,长髮如瀑泻下,跟着他坐直身子拍拍上头的灰尘。
「但要是妳的话,我想袁苍也不完全是讨厌。」他将衣服递给她,「可能是别的也说不定。」
她对这番话半信半疑,点头不语,指头抹去陶夭没注意到的髒污。他们相识不过几天,经过陶夭口里吐出的话,却将他们的关係无意间拉得更久更长。老觉得陶夭透过她看着谁,晃眼一瞧,似又不是如此,黑黝黝的桃花眼中只有她傻不愣登的脸。
算了,来日方长。
「如果这风雪能永远不停,困住人直到他忘却一切,该有多好?」陶夭淡然问起。
「……怎么可能。」她模糊咕哝,抖抖让寒冬沁沉的衣衫,一时听见来不及蒸发的水气,结霜摩擦的细琐声。
夜深人静,她又梦见那名大汉。
几天下来时常会梦到他,开始还会惊惑,现在倒习以为常,反正妖精都给她遇上了。他和陶夭似乎交情匪浅,两人互动自然,与最初梦见的决裂大不相同。袁苍也会出现在梦里,对大汉跟对她一样,冷着张脸,开口不超过一句话。
陶夭喊着他的名字时,情感难以言明。
沧海。
既非温柔也非深情,陶夭语调淡定似水,只消听那么一声,她的心就狠狠拧成一团。每当她甦醒回想,胸口犹如大石压上般沉甸甸。
梦中的大汉一如往昔,面容神采飞扬,和陶夭及袁苍三人春日出游,明媚的阳光洒在大汉健康的面皮上,一时他便像个孩子絮絮叨叨起来。
陶夭在后头瞇细眼,嘴角翘着,只是聆听。
道路两旁的垂柳跟着风婆娑飘着,不时给吹落下细长柳叶。三人只有大汉真正徜徉其中,其他两个,陶夭心不在焉,袁苍则是站在他身畔木着脸,不晓得什么心思。
「笑一个嘛,苍小子。」大汉缓下步伐绕到袁苍附近,个头比他还高出一些。
彆扭的男人不喜欢他接近,但只紧皱一下眉,不吭声。
「不(推荐阅读:脱下吧,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.iqinggan.Cc)然就可惜这幅春景……」大汉紧追不捨的叹息,虎目偷偷朝袁苍那里飞快瞄一眼,又若无其事瞥回。
袁苍光线下清浅的眸朝他一睨,隐约由鼻间发出轻哼,然后看那冰冷的嘴角迅雷不及掩耳,撇了下。
大汉惊呼,却很满足,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和陶夭道,「成了、成了,笑了。」
「成什么?真把袁苍当小猴子看。」陶夭虽这么说,上翘的嘴角却没拉下。
「你这样说才真把他当猴子看。」大汉不满啧声,「苍小子只不过就害羞点,对吧?」讨好似的转头徵询同意。
袁苍面无表情的开口,「……走路看路。」
才说完大汉就被颗小石子绊了下,陶夭眼明手快,一把撑住他臂膀,大汉一愣,赧然的歉意笑着。冰封似的男人也无可奈何,唇尾泛起清浅的涟漪。
陶夭眉眼低垂,「这样子鲁莽,你娘子可放心由你在外闯蕩?」
「当然。」
大汉笑得更是灿烂。
「……我可不。」
陶夭倒有几分不予置评的意味在,望向前方道路,缓缓鬆开大汉的手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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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>其十五 清醒后身体仍有些欲振乏力,她等眼前慢慢清晰,陶夭倾首浅笑的样子却怎么也抹煞不去。她老被这些纠缠,白天总疲累不堪,她想和陶夭讨论却不知如何启齿。由于寄人篱下,不好意思就这么乾待着,她说要帮忙做些家务,陶夭没拒绝,由她去。
但今天实在没力气爬起身,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,眼皮半撩半掩,被外又冷飕飕,呻吟一声打算继续好眠。
希望别又梦到他俩,太伤神。
恍惚间她听见衣料窸窣声,暗香浮动,知晓是陶夭潜入来,想说他应该用完早膳无事可做,袁苍可能忙着别的事情,把主意打到她身上。索性不搭理陶夭这老顽童,翻个身迷迷糊糊睡下,陶夭坐到她枕边,颊边一陷,她只呼出一小口气了事。
「为水?」带点鼻音,陶夭软软唤她。
她不应。
那头悄悄无声,随而,一只手缓缓抚过她前额、眉间、鼻头、唇边,接着在眼角停下。他的手指很冷,打一相识便从未暖过,掐上颈子的温度她还记得,冰冷如斯,就跟他这个人一样。
清清冷冷。
陶夭的指尖滑下她颈畔,在跳动的颈侧停留,他指头流连忘返,半晌贼(推荐资讯:黑丝袜文章,更多文章访问WwW.afbbb.Cc)兮兮的低笑起来。
「正跳着呢……」轻不可闻的低喃。
死人才不跳呢。她心里嗤道,才想着他掌心又握上来,拇指食指各按住她两侧耳下,没有使力,就只是那样搁着像在感受什么,然后又毫无头绪的拿开,弄得她焦躁。
她扯开条眼缝窥着枕边,白衣素手,十指纤长,指头颜色粉嫩,再往旁边一看,却是陶夭闭上眼假寐的模样。修眉琼鼻,五官细緻,组合在一起美丽得教人摒息,不管是谁看见这副容颜都会为之一叹。
她想他微笑时不留意透出的淡漠,纵使豔丽,那一丁点冷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。
这样的人怎么就喜欢涎在她身后呢?
她想起自己的平凡无奇,偌小的自卑油然而生,但这也就是她啊。睁开眼苦笑,她坐起身来没惊动陶夭,吐息仍均匀,她把被子分一些给他,撑卧在旁细细咀嚼陶夭的睡颜,傻傻的笑了。
小时候她也和娘亲这样过,娘睡在床上,小小的她趴在床沿听娘说故事,嫦娥奔月或是夸父追日,童年时光居然无所知觉流逝殆尽。那时候爹还在,书房批完公文经过总会参和一起,硬是把传奇故事添油加醋,久而久之她也习惯这种荒诞。
爹曾是官,一个清官,除此之外她对他没什么记忆。
据娘说爹给奸人诬陷,斩了,顿时家道中落。爹生平清廉,薪俸让娘遣散几个杂役后所剩无几,还好舅舅伸手救济,接他们到一处山脚村落窝着,竟然也安稳度过十年余。
她年纪小,记得的不多,唯有娘亲苍白的脸庞,与宣读爹死讯的太监嘴脸刻得清清楚楚,其余便剩那些故事,侥倖没从记忆剥落。
她想起这些觉得怅然,于是蹑手蹑脚钻回被窝混着,听陶夭呼吸柔柔,好似当年那一切从来没发生过,霎那间只觉鼻头酸楚,随即又给她按捺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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