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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画完成时,我整个人处在恍惚的状态。一方面是不晓得有几天没阖眼了,另一方面是对侯阵宇的动静太过敏感,精神上同样感到疲倦。画笔一扔,我盘坐在地上,不顾指间和衣服沾满颜料,抬起头来不带感情地仰望这幅画。
栩栩如生的植物,和宛如正发出无声悲鸣的男人。某种程度上我是希望那个人拥有这样的下场,从他选择一声不响地消失之后。
我每天每夜都渴望能从某个角落得到他逝世的消息,不管是意外也好,还是因病辞世,彷彿这样就能让我的心里好过一些。
但是同时,我却又暗自期盼他能够回来,陪在我身边。
侯阵宇的朗诵声恰好传来,在天际露出象牙白的色泽瞬间。
他起得很早,固定于清晨七点靠在窗户念着诗句,或是剧本台词;睡得也早,十点他会关掉电灯和播放古典乐或是摇滚乐的音响,之后安静无声。
自从那天激动的对话过后,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(推荐资讯:英语励志文章,更多文章访问WwW.afbbb.Cc)那么冲动,选择当面与他划清界线。我习惯没有情绪起伏的日子很久了,和其他人相敬如宾也过得称心如意,直到侯阵宇出现,搅乱一池春水。
我低头抠弄指头上的赭红色,在侯阵宇的朗诵戛然而止后,我开始苦恼起这幅画的去向。目前我还是以经营粉丝专页为主,完成以后订价放上去,如果有愿意收藏的人会私讯我出价。
这样子卖画需要沟通技巧和运气,但还好同时有珊迪帮忙,我才不至于坐吃山空。珊迪曾经想把我的画介绍到附近一家画廊,不过我没办过几场个人画展,知名度不高,想当然合约并没有谈成。
起初消沉的那段时间,存摺里的数字不断向零倒数,同时画材耗损、颜料用尽,然而这些都不是使我焦虑的主因。
最让我痛苦的是,和我完成的画共处一室这个事实。
该怎么说,因为太过全心全意,我把所有的爱和恨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上头,等从创作状态中抽离后,清醒的我反而不太愿意再跟它相处。
后来珊迪还是成功把我的画介绍给她的熟人,对方用一笔足够我无虞生活上两、三个月的价格,一口气买下我两幅画。说也奇怪,当我耗费心力完成的画成为被量化的商品之后,我感到轻鬆许多。
好像透过买卖,把那个男人留给别人,我就可以不再受到他的支配一样。
等待颜料乾的同时我把画拍照放上专页,画名是《癌症》,同时写E-mail联络虽没有合作却依旧保持联繫的画廊经理,和他提到又有画作完成。之后脱掉溅满颜料的围裙,扎起髮,泡了个奢侈的热水澡。
泡着泡着,因为太过温暖,加上熬了几天的夜,蜷缩于浴缸内中我不知不觉陷入昏迷,醒来时,那缸水冰得刺骨如福马林使我惊醒。
我愣愣盯着泡到发白发肿的手指头,还以为我真变成标本了。
直到打了个喷嚏,才如梦初醒,剧烈地因过低的水温发起颤来,牙关格格作响地起身,浑身纠缩进放在一旁的浴袍里。
这时电铃声响起。
我冷得四肢不受控制,只能先置之不理,但来者不屈不挠地又按着。
「叮、叮叮叮叮、叮──咚。」
多亏这打暗号似的按铃声,怒气让我脸颊热了些。
──侯、阵、宇。
我从来没那么笃定过,咬着唇我套上米色针织衫和牛仔裤疾步应门。门后是拿着文件袋的侯阵宇,这次穿着画有蓝色电话亭的T恤。
「你到……哈啊──啾!」
不过门才刚打开,我连话都来不及说完,一个喷嚏就先招呼到张口欲言的侯阵宇脸上。
「……」他静静抹把脸,「身为一个称职的好邻居,我只是要来提醒妳,该缴电费了。」

8 侯阵宇把装有缴费单的信封递过来,态度随意。
「妳已经迟缴两天,再不提醒的话妳恐怕要被断电啰。」
我吸吸鼻子,一边戒备地直视他鬆懈的神情,手缓缓伸近信封,碰触到的一瞬间再迅速抽开,为的就是不让他有机会变花样。
侯阵宇见状却露出想忍笑的表情,把双唇抿着,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笑意,短暂地露出门牙,见我没有表情才收歛起上扬的嘴角,假装正经。
「就只是这样。」他把手掌横亘在我俩之间,手心朝向我摆了两下,重申他的主张似地。「我只是在履行基本的邻居义务,因为我不能对在这冷死人的天气被断电的邻居见死不救。」
──太啰唆了。
我疲倦地歛眸,不晓得是因他拖时间的伎俩还是冷水澡的副作用,我点个头,跟他说声「谢谢」后就打算关上门。
「──等等。」
侯阵宇手臂一挡,不让我称心如意。受到阻力的我沉下脸,把视线从他胸口的电话亭挪到他的脸上,而侯阵宇对我无奈地笑了,牵起嘴角的方式带点力不从心。
甚至可以说是脆弱。
「那个,可以让我看看妳的画吗?我现在很需要它来安慰我。」
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一个人用这样的低姿态,说想看我的画。理解範畴之外的举动令我乱了阵脚,于是我不自觉又心烦意乱,同时对面前这个无理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。
他究竟有没有把我之前说的话当一回事?
我忍无可忍,冷着声音,「你又想做什么?」
「……被打枪了。」侯阵宇晃晃手里的文件袋,「废寝忘食完成的剧本,就算在寄出之前祈祷了好几次希望它可以突破重围被相中,但还是被退回来了。」
他说这话时不带委屈,语气平静,即使想要说得轻快,可是语尾不经意洩漏的落寞还是背叛了他。
不过就算他意图要使苦肉计,也与我无关。
「你回去吧,我很累,没有余力去关心你。」我下了逐客令,强硬地。「晚安。」
侯阵宇叹口气,放轻声音,央求道,「我在门口瞥一眼就好,拜託妳。」
我瞪着他坏心眼充当门挡的鞋尖,眼神落到他护在胸前的牛皮纸袋,就算不拆开来也看的出来是扎实的厚厚一叠,要一字一句从有到无,累积到这么多页,要耗费多少心力和时间呢?
我不禁忆起当初画廊经理用充满歉意的表情跟我解释,说现在还不是和我合作的最佳时机。
不管再努力,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。我不信命运,但我相信机会无所不在,即使如此,以为机会胜券在握的同时,一个疏忽,却反过来让机会给耍了,它总是喜欢趁我不备时提醒我有多么不足。
成功的人很多,失败的人也是,小时候学到的那些要人不要气馁的谚语,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坏心的咒语,让人成了薛西弗斯,难以超生。
现在的我除了不停地画,别无他法,它们是我仅有的财产和生活的意义。
那么,对面前的侯阵宇而言,我的画算是什么呢?
「……看一眼,然后就离开吧。」我敞开门。
侯阵宇安份地站在原地,凝视我摆在窗边的画时,目光灼灼,接着他挑高一边眉头。
「妳的画风是不是变啦?变得像海风一样,又浓又鹹。」
他笑了,笑得豁达,眉宇间却微蹙。我很难形容他的笑容饱含什么样的情绪,我太久没跟人好好接触了。可是,那最后浮现的狡黠我却读得一清二楚。
糟糕。
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,侯阵宇便果断把我拉出房间,越过我敏捷地按下门锁后,一把拉上门。
喀哒。
不到一分钟的时间,我就被反锁门外。
「好咧,精神上得到慰藉后,该换生理上的饱足啰。」侯阵宇毫无反省之意,悠然自若走回自己房间,对呆若木鸡的我笑道,「向日啊,吃饱了没?等等我们去吃烧烤。唉呦,钱包、钱包……」
见他隐没门板之后,我总算是回过神来,整个人又气又冷,抖得如风中残烛。
恩将仇报的混帐!
「侯阵宇!你这个、这个……不可理喻的王ㄅ──你到底是在──」我怒得舌头打结,一想到什么也没带出来,人又只穿着单薄的针织衫,连要跟珊迪联络取回备份钥匙还得仰赖他,顿时万念俱灰。
我虚软靠墙滑落,蹲在他门前,忽然一件宽大而温暖的布料笼罩住我。
「是、是、是,我心眼坏,把妳骗出门吃饭,还要带妳看医生。衣服穿上吧,外面冷。」
我心力交瘁,抬头木然盯着正在锁门的男人。
他没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,从头到尾。
侯阵宇见我缩成一团,不满嘀咕,「干麻,快点起来啊。」他乾脆蹲下身,把他扔在我头上的深蓝色连帽外套抖了抖,打算替我穿上。
一下子,他离我近得让我能看清他由浓转淡的眉,短短的睫毛,以及平缓隆起的鼻樑下没剃乾净的鬍渣。他身上的味道侵入我鼻腔的一瞬间,我又浑身冒汗。
于是我用力推开他,侯阵宇没有防备「啊啊」叫着向后一跌,勉强以手撑地,愕然瞪着我。
我站起身居高临下,淡淡道,「……我自己来。」
等穿上溢满他气味的外套,我感到有一部分的自己正在萎缩。至于是哪一部分,心乱如麻的我一时没有答案,只能脑袋一片空白跟在侯阵宇身后走下楼梯,剎那间我以为自己是要走上不归路的亡命之徒。

<感情生活 土豆视频
p>9 (推荐阅读:我的性故事,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.iqinggan.Cc) 如果只远远看着,不靠近他,也不与之交谈,侯阵宇满适合担任人体模特儿。
个子高、四肢修长,比例也好,步伐稳重,双手插在口袋时弓起的肩背线条流畅,看得出来他并不瘦弱。
只是他或许耐不住同一个姿势要维持数小时,他会滔滔不绝跟本该将他视为静物的画家聊天,他会表情夸张地笑,说不定还会这样就因此鬆懈,不经意伸起懒腰破坏构图。
光想就头疼。
「喂──快下来,这个时间的美食街是战场呀──」
侯阵宇手圈在口边充当扩音器,仰头大声催促铁梯上观察他的我,决定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我,做着垂死挣扎的我。
大不了就拦其他的住户借电话吧,虽然没记下珊迪的电话,也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锁匠,就算忍着得和陌生人搭话的不适感,也比顺从地被侯阵宇掌控还强上许多。
侯阵宇彷彿深谙我的心理,从口袋掏出手机,晃了晃。
「吃完就放妳回家,我保证。」
一个信用才刚破产的人,后面那三个字不加也罢。
但我记不清我的胃维持空磨状态有多久,加上泡完冷水后身体愈发沉重,继续耍赖似的僵持也不是办法。
「……给我珊迪的电话号码,我就下去。」
「好啊。」
他应得乾脆,跟旁边正拿着单眼相机拍照的男孩借了纸笔,抄下号码后揉成一团,向上抛至我脚边。
我懊悔自己下了无用的棋子。
「下来吧──求妳──我真的饿了。」侯阵宇拖长声调,哀求着。
最后被饥饿感侵占理智的我,还是跟他到了附近的平价烧烤店。我总算体会到血糖用罄无暇思考的下场,因为想不出谈判筹码,也没摸清对方底细,就先被他用丰盛的肉和菜给招待,而且全身上下的细胞因渴望着受那些肉宠幸,找不到理由脱身。
我在食慾之前彻底屈服。
高朋满座的烧烤店,在伴随四溢香气的烤肉声和浪潮似的交谈声中,我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盘子。
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场所,拥挤而喧闹,在数个──甚至十数个──话语同话语交织的星团之间,我老感到自己格格不入。
每当这时我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,意识会被那些扩大的星团压制到身体最深处,然后我又会难受得发汗,心里只想要是我能快点爆炸就好了。炸开以后化作星尘,不管在谁的眼中都没有形体,也无法被聚焦,自得地漫射他们的目光。
「啊……好香。」侯阵宇仰头瞇眼喟叹,「以前大学时候最喜欢跟朋友到烧烤店小聚,结果不知不觉就到这个吃太多肉隔天就浮肿的年纪了──妳干麻老是猛往我的胸口看?」
不知不觉,我又往他胸口的蓝色电话亭看去。
「妳在看这个?」他指指胸前的图案,眸里流露兴味,「哦,难不成妳也有看《Doctor Who》吗?」
我皱起眉摇头,直接放弃对话,继续盯着盘子。
「那是有史以来最长寿的影集,这个,则是博士们的时空机器。看起来是个普通的警亭,又窄又小,可是一打开里面其实非常宽敞,待着很舒适。最理想的寓所非它莫属。」
肉端上桌后,侯阵宇二话不说就往铜盘铺上一堆猪肉片。油脂遇热后滋滋作响化成香气,瀰漫开来,男人一边替肉翻面,同时抬眸打量我。
我还是没有表情,却暗暗嚥下一口唾沫。
「筋疲力尽的时候,烤得香喷喷的肉是最好的补品。」侯阵宇挟了几块肉到自己盘子,往热腾腾的肉吹几口气便囫囵下肚,「刚吃饱和刚起床的前几分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。妳也试试看吧。」
我拾筷将一块肉送入嘴里,细细地嚼,肉汁与油脂释放在舌上时,短暂的满足感窜向四肢百骸,我不禁餍足地轻叹出声。担心被侯阵宇捕捉到这一刻,我迅速地望向他,还好他正顾着看菜单咕哝。
「啊……想喝三得利……」
我放心把铜盘上剩余的肉一块块解决后,这时候才有所意识,最初进来想要在众目睽睽下蒸发的不适感,不知何时已被兀自说着话侯阵宇驱逐了。
我陡然停下来,抿唇审视面前的男人,他只是搔着脸离席,回来时已捎上两杯饮料。
「我有手。」
我仍不太情愿接受他的好意,故意说得冷淡,想划清我们之间的界线。灌下一口可乐的侯阵宇愣了愣,脸色一下子沉下。
「……我也有啊。」
半晌他说。一语不发猛地仰头灌完可乐后,狠狠掐扁纸杯。
见状我感到矛盾的安心,不自觉扯了扯嘴角,吃完盛在盘上变凉的肉。
结帐时他把手机递给我,要我打电话给珊迪或是连络锁匠,都随便我,一边烦闷地从皮夹掏钱。
「钱我会还你,等我回去就还。」我在旁轻声提醒。
「妳当然要还。」
侯阵宇淡淡道,手插口袋大步迈出烧烤店。等我联络完珊迪出门时,已经不见他人影。
我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转角处,紧握住他的手机,脑袋停摆了一下。一瞬间我想到的居然不是漠视他回到房门前等候珊迪,而是想他的手机在我这里该怎么办,还有他的外套……
我低着头凝视待机画面,上头身着黑大衣的男人站在楼顶远眺脚下城市。
「这是007电影《空降危机》的结局画面,这部电影我很喜欢Adele的片头曲和这一幕。」
说话的人顺道把一盒感冒药塞到我怀里。
「要还的话连要的钱明天一起还,我这个月快没钱了。」侯阵宇取回手机,把发票给我。
我接过手,静静看着他。对一个只会把人推开、不识好歹的邻居,这样一如既往的关心只会令人百思不解。
「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?」
侯阵宇悠哉地晃晃手机,迴避掉我的问题。
我也无心追问,只是临走前把外套脱还给他。侯阵宇挑起眉微笑,没有拒绝也不见愠色,把外套搭在手上后低头拨起电话,接通后转头就走。
而我捏紧手里的发票,心里有些徬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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