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浪者之三日书

  一代过去,一代又来,地却永远长存。日头出来,日头落下,急日所出之地,风往南刮,又往北转,不住的旋转,又返回转行原道。江河都往海里流,海却不满,江河从何处流,仍归还何处------瓶身在泉旁破坏,水轮在井口破坏,尘土依旧于地,灵依旧是于赐灵的深。——《旧约。传道书》
  11月11日
  【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,要么升去天堂,要么堕入地狱。】
  戈壁摊上的风沙疯狂的从窗口涌来,手中书被定格了这么一页。被风沙灼伤的泪腺,疯狂的流下液体,晕开一片。我反复读着这句话,手指颤抖间,又浮现那张熟悉的脸。
  手点在字面的触感,像饱经风霜的老者回到故乡。我靠着窗睡去。风穿过我的指缝,膝上的抄本一页一页的被风覆过。坐在旁边的妇人,帮我披了件外衣,上面还带有她慈爱的温度。隐约中,我听到她在说话,她说,她的丈夫在边疆站岗,她说,她不能常来看他,一年一次。
  前些日子,有位想要放弃学业追求梦想同学在我的劝说下留了下来。我却在回忆了与苏洛所有的对话之后,转身离开
  我要去找苏洛,这个脆弱却倔强的孩子,这个失踪了一年的孩子。像一场呼啸而过的疾风,在原地打几个转后,又消失不见。我只能望着潮湿的地面,无处可去。
  苏洛说:“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,要么升去天堂,要么堕入地狱。”黑夜干涸了她的泪腺。被窝里,她蜷缩一团,身体打颤。她的手心覆上我的手背,我的手心再覆上她的手背。如此往复,我的温度始终温暖不了她,冰冷的疼痛从她的身体里传来,我忘了呼吸。
  11月12日
  【他们说我是地狱的孩子,最后还是要回到地狱。】我梦见了苏洛,梦见她从悬崖上跳下,我想抓住她,却使不上力气。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了酵。
  那些睡梦中的人都被我惊醒了,她们责备的目光被妇人的微笑挡住了。然后,妇人转过身,摸了摸我的头,她的眼睛在朝我笑。
  《旧约。传道书》里写道:“江河从何处流,仍归还何处。”在香樟林里,苏洛趴在我的膝上,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。她的声音让人心碎。她的眼泪落在我的腿上,冰冷,干脆。直觉告诉我,苏洛会回到原来的地方,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。“江河从何处流,仍归还何处。”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,望着远方,却不知何处是她的归途。
  那些碗和碟的破碎声都快将苏洛逼疯了。我找到她的时候,她坐在角落里,眼神涣散,像大雾弥漫。她的手还在滴血,将落在地面的白色花瓣染成了鲜红。像花开彼岸的曼珠沙华,承载了苏洛的所有悲伤回忆。
  佛说彼岸,无生无死,无欲无求,是一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。如果可以,我宁愿将苏洛送走。
  苏洛说:“《旧约。传道书》里说,江河从何处流,仍归还何处。所有的事物最后都要回到原点。他们说我是地狱的孩子,最后还是要回到地狱。”
  11月13日
  【听说南迦巴瓦峰是离天最近的地方,我可不可以失踪,然后在那里安生。】
  只有一天了,列车呼啸过辽阔的草原,成群的牛羊,有牧人打尖走过,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佛。
  妇人递给我一条丝巾,是苏洛以前最喜欢的颜色。妇人说,擦擦眼泪吧。我用手碰了碰僵硬的面颊。昨晚,我又梦见了苏洛,她就站在我面前,我却看不清她的脸。我奔跑着追逐她的脚步,她却离我越来越远。醒来后,被子湿了大片。
  我从未这般慌张过,苏洛不见了,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。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还是将她逼走了。
  偌大的教室里,只剩下我一个人,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天空,不知所措。风吹了进来,我手中的抄本被风一页一页的覆过。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。”这是苏洛在我的抄本上留下的唯一一句话。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?我抬头问天,该去哪儿找回那张熟悉的脸。
  苏洛离开前的那天晚上,还趴在我的身上说:“听说南迦巴瓦峰是离天最近的地方,我可不可以失踪,然后在那里安生。”
  鸣笛声响过后,妇人向我挥手告别。那条丝巾还留在我身上。在妇人的眼里我看到了期待,妇人说我眼中也有那种情愫。
  给我献哈达的少女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微笑。她缓缓朝我走来,我眼中的她的倒影却越来越模糊。
  我听见她说:“亚弥,你还是来了。”
  她说:“亚弥,你看,那就是南迦巴瓦峰,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。”
  她说:“亚弥,我是地狱的孩子,谢谢你,没有让我堕入地狱。”
  她说:“亚弥,我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,但我到了天堂。”
  我终于知道,原来我的苏洛是藏人,我的苏洛,原来是天的孩子。我不敢给她看我的抄本,有些话还来不及说,就被鹫啃食了。
  “苏洛,如果你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,那么,我会带你逃走。”
  “苏洛,如果你要堕入地狱,那么,我会代替你走。”
  “苏洛,如果你要失踪,那么我会装作若无其事,然后放开你的手。”
  “江河从何处流,仍归还何处------尘土依旧于地,灵依旧是于赐灵的深。”就如苏洛所说的一般,从哪里来,终究要回到哪里去。我一直相信苏洛是天的孩子,只有在离天最近的地方,沉睡中的佛在苏醒后会赐予她永生。
  苏洛说:“亚弥,你会留下吗?”不,我不会留下。我的苏洛,是时候该放开你的手了,长途的跋涉后,终究要离别一场,还记得那首歌吗?
  “离开,像风筝飞向很蓝的天,永不回头的一往无前------离开,这一场梦没有终点,我过我一个人的下雪天------”
  后记:佛曰:万法皆生,皆系缘分,偶然的相遇,蓦然的回首,注定彼此的一生,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。缘起即灭,缘生已空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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