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老的父爱

新学期开学，父亲像往常一样送我来学校。在校园里溜达时，正巧遇上我的专业老师。父亲忙上前去打招呼，老师向身边的家人介绍我的父亲：“这是老郭。”“老郭”听到这个称呼，我的心不禁颤了一下。而父亲则是大声笑了笑。 在我的印象中，父亲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帅小伙。高高瘦瘦，发型三七开，皮肤很白，眼睛因为经常喝酒而成了三眼皮儿，高挺的鼻梁，没有胡子，嘴唇很厚，母亲常说他嘴拙。 听到那声“老郭”的称呼后，我仔细看了看父亲。寒冷的风吹得他两颊通红，还是高高的很挺拔的姿态。只是皮肤有点下垂，两鬓的白发多了出来，遮不住。由于经常喝酒和工作压力太大，近两年父亲的落发日益严重。 我心中的帅哥，如今已成为别人口中的“老郭”，这个转变是我意料未及的，但回过头来想想，自己不也是从父亲怀里那个撒娇的小女娃成了今天的大学生了吗。？是啊，时光荏苒，白驹过隙，留给我们的除了老去的容颜，还有那一生磨灭不去的记忆。 我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，父母身体健康，感情和睦，对我的关爱无微不至。这些是在我有了意识之后才有的感觉，是在我明事理 之后才有的描述性语言。可是说起小时候的记忆，关于父亲的还真是很少。因为他总是没完没了的工作。翻看每年我生日那天的照片，母亲总是围着围裙站在旁边，而父亲永远是缺席的那位。所以当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一种状态之后，有和没有，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。 除了工作狂这个形象之外，父亲还有一个令我害怕的形象，那就是酒鬼。也不能说是酒鬼，就是喝醉酒之后经常会说胡话，使唤人。有一次中午，我在家里看电视。父亲又喝醉了回来。他说他也要看电视，把遥控器抢过去换了台。我当然不愿意，就在那嚷嚷。过了一会他看得节目到了广告时间，我就说现在是广告，你换下我的台让我看一会，广告完了再换回来。他说好的，再过三个广告就换台。我一听心里乐了。终于等到播了三个广告，他还是不换台。我嚷嚷着，他却说这才过去一个广告。我说明明是三个，他说哪有，一直都是洗发水广告，所以一直是一个广告。听到他这个酒后混乱逻辑的胡话，我只好希望快放其他广告，没想到刚放了两个摩托车的广告，广告时间就结束了。父亲乐呵呵的继续看他的节目，而我也是终于见识到喝醉酒的人是多么的不好惹。从那以后，每次中午我在看电视，听到他走进院子，腰间皮带上的两大串钥匙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时，就会立即关了电视，跑进自己的房间，锁上门，假装睡觉。通常父亲见我锁着门，便独自回房间睡觉去了，我好像能听出他的脚步不像走进院子时的急促，而是多了几分沉重和疲倦。 和父亲的亲密接触也是有过那么一次。那是我上学前班的时候，一个傍晚放学，我搬了两个小板凳来到门前，在凳子上写着算术作业。当时我的心情很烦躁，因为老师布置的算术题好多，我根本不想写，此时的我勉强压抑了怒火，才写了两道题，突然觉得自己的字好丑，歪歪扭扭，一点也不整洁，结果气得我把铅笔芯摁断了，在纸上愤怒的乱画一气，把本子都弄破了。最后还把铅笔扔掉了。 父亲正巧从屋里走出来，看到气急败坏的我，就蹲下来对我说：“从哪儿弄的这个病历本来写作业，还是铅笔头写的，当然不好看。给你钱，快去小店买个好看的算术本，再买几只铅笔。”我看着他，心想：“用病历本写作业可是我们班的潮流啊，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呢。”不过看看被我画花戳破的本子，我还是接下父亲的钱，跑到小店买了一套新的。回来后，父亲坐在板凳上等我，手里拿着小刀。他接过我手中的铅笔，给我削了一直不粗不细恰到好处的铅笔，递给我，叫我在新买的算术本上认真写下名字，再好好写下老师布置的作业。不知道是怒气发泄完了还是新本子新铅笔看上去顺眼，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就写完了作业。心情出奇的好。抬头一看，父亲却不知哪里去了。 父亲辅导我学习的经历也就这么一次，但我却记得非常清楚，不知什么原因，那一次让我感觉平常生疏甚至有点冷漠的父亲，竟能给我如此强大的力量，这力量带给我平静和勇气，让我觉得自己瞬间安定了许多，瞬间长大了一点。这种力量直到现在仍是我灰心受挫时最好的良药。 初中毕业我的中考成绩全校第一，除了能顺利进入全县最好的高中，还能无需考试直接进入实验班。整个夏天，我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，见到人也是一副骄傲的表情。当时镇子上的人们都知道这个消息，父亲政府的同事都夸他有个争气又省心的女儿。父亲只是微微一笑，摆摆手，说不好不好，只是顺其自然而已。确实，父亲很少在外人面前夸我。一个晚上，父亲敲门走进我的房间，跟我聊天。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，和我聊天的时间也增多，在当时的我认为，这是我和父亲关系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呢。父亲跟我说，他不喜欢别人夸我，因为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闪光点。我是在学习上拿了第一，可是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，或许现在我看不见，但总有一天我会明白。所以我就更加不能因为中考而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，不能因为任何得意之事而产生不可一世的感觉。父亲说做人要脊梁挺得高高的，但是姿态放得低一点。当时的我不是很明白这些话。我不知道我将失去或是已经失去的是什么，但是我明白，做人要不卑不亢。 那个夏天，父亲决定把家从镇里搬到县城。后来我才知道，那些从乡镇来县城读高中的学生是要在城里租房子住的，一个人吃饭，一个人洗衣服，一个人学习。我也终于意识到原来我失去的就是独自生活的能力。我无法一个人料理生活，这一切从小到大都是母亲给我打点好的。也是为了让我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，父亲东凑西凑买下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二手房。父亲就是个镇政府干部，靠着微薄的工资是根本买不起房子的，但是为了让我顺顺利利走进大学的门，他还是做到了。 如今已经六年过去了，这套房子就是我现在的家。我，父亲，母亲三口之家住在这个房子里，很温馨，很幸福。真的。这时父亲在这个刚过去的寒假跟我说的。六年里，父亲仍旧在镇里工作，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，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。虽说他在家的时间仍然很少，但是我们的心却靠得更近了。父亲说，他真的感到很知足。 我还记得父亲和母亲送我去大学的那天，父亲看大学校园看得非常仔细，比我这个新生还要有好奇心。我还记得他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四十年期盼和羡慕的眼神。父亲是中专毕业，爷爷去世得早，父亲是长子，当时还有奶奶和两个弟弟。父亲没有选择上高中，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，上了中专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，养家糊口。直到上大学那天看懂父亲的眼神，我才了解，原来，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大学梦。 父亲说，他二十岁中专毕业就参加了工作，到现在已经二十余年了。如今各种提升都有学历限制，中专早就赶不上形势了。听父亲的话音，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失落。确实，父亲想要干一番实事，但是太多不确定因素的阻碍，使得梦想最终落空。老的一批干部仍位居要职，新的年轻干部又极具竞争，父亲们这一辈算是落寞了。去年父亲被调到县里单位上班，父亲说他这是到头了，也知足了。来学校的前一晚，父亲和我聊天，说他想退休后就回到镇里，盖一座二层小楼，围一个大大的院子，在院子里种上各种家常蔬菜，挖个池塘养点鱼，过那种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生活。那个时候我如果周末有空，可以从大城市回家看看他，带上二两小酒，他带我钓鱼，挖地，种菜，浇水，父女俩一边干活，一边话家常，也不失为晚年一大乐事。 那晚的谈话，聊到我渐渐睡去。我睡得很踏实，又是那种力量，给我平静和勇气的力量。在我心中，父亲仍旧是当年那个帅小伙。如果说老，应该是父亲的心态的逐渐平和。当然，我和他都明白，在匆匆流逝的时光中，唯一永恒的是那不老的父女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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