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暗章小说在线阅读 在客厅边走边撞

卷五。嗜魂 (5) 秦衍对气息极为敏感,一回到杭府,鼻间便萦绕一股生人气味,让他体内焚起燥动,一种久违的,生禽对于自身区域被侵入的熊熊怒火。 在他修身为人态后,身为生禽的野兽直觉已被隐藏的极好。 但今日,却被轻易触发。 他瞧着杭殷那一脸温驯的脉脉含笑,更觉得刺眼,「今天来了谁?」 「来求茶的。」杭殷从善如流,端了杯茶盅递给他,「採茶工全被你吓跑了,这春茶可是我自己烘的,你嚐嚐。」 茶汤澄碧,香味馥郁,几瓣芽叶徐徐伸展,几许春意润泽口齿,咕噜一声遁入脖颈喉结,仔仔细细全入了杭殷眼底。 「求茶的问了一堆,为何不採收,为何不供给,我三言两语就打发了。」怕他不信,杭殷持续叨念着,「乾脆全刬平,省得我烦心。」 杭殷说话时仍是盯着秦衍光泽唇角,心头似有羽毛搔挠,酥酥痒痒,让他不自觉想咳出声。 「你想喝?」秦衍不避开这过份炙热的目光。 「不是。」殷杭不好意思的咳了声,直率的坦言,话里几分真几分假,「我是想上你。」 秦衍神情一冷,眼睛微微瞇起,墨绿火苗在眼底暗处跳跃,「你这病央子野心还真大,真想玩命?」 蛇性本淫,秦衍这心思都还没兜转到这,倒是这人三番两次口头撩拨,当真想玩掉自己小命。 「还是我让你上?」杭殷嘴不饶人,就是故意捉弄,嘴边戏谑的扯起一丝淫笑,「我会很温柔的。」 「在上面,你没力气,在下面,我怕没几下你就死了。」秦衍带着一身寒气,缓缓贴近他的耳垂,冰凉的呼气激起杭殷一身颤慄,软下的后腰股处正好抵在石砌桌沿,紧贴着凿壁的切角边。 「你是打算把你剩余的精力,都用来干这事?」 秦衍低喃的调笑着,单手揽过那细瘦的腰身,把人用力往前一提,徐徐恶意的挨蹭,虽是隔着几道衣物,仍然能感觉下身隐蔽热气跳动,说不出究竟谁才是情动的人。 「原来秦当家喜欢在外面行鱼水之欢,还能收天地灵气,果真一举两得。」两人的角力战,杭殷也不是轻易服输的底。 「你就不怕被我搞死在这,杭家少爷死后无一蔽体,叫人笑话。」 「色魂予授,有何不可?」杭殷匀着气,勉强压下体内不住的燥热。 秦衍轻挑的伸舌舔过他的耳垂,色情溼润的触感犹如蜂螫,逼得杭殷好不容易息鼓的慾望又重新抬头,秦衍眸光闪烁,得胜似的将两人拉开一步之宽,笑谑道:「你硬了。」 这四百年的妖,此刻却只为情动的输赢而感到几分乐趣。 杭殷脸色一变,双手抓住面前那人滚着金边的襟口,猛力将人拉近,温润的唇舌便不管不问的欺身撞上,粗鲁的嗑破两人一口鲜血,混着津液不饶不休的缠绵起来,如蛇身慾念缠傅,舌尖用力纠缠吸允,双方互不退让,争的是此时此刻,忘却彼时来日,抵死不休。 过了一会,秦衍才放过差点晕死的杭殷,任由他抵在自己怀里,大口大口的喘着气。 见杭殷似乎喘的过度难受,秦衍微微皱起眉,正想出手替他渡气,却见怀中青年抬起一脸精算,目光灼灼,下一秒却用力篹紧秦衍事物,「你也硬了。」 得意的开怀一笑,当真是举世无双。 秦衍盯着那满是春意的清朗眉目,好似所有是非恩怨皆不曾横梗在他们之间,他就是杭家的少爷,而他只是只萍水相逢的妖,不问过去,处得一朝是一朝。 杭殷或许可以,但是他不能,他梗着段杀妻灭子的仇恨,蕴酿着四百年,甚至从杭殷夺过嗜魂锺,镇压几百生魂,为得就是直闯地府,为得就是锦蛇的转世之地。 「杭殷,我真该杀你的。」秦衍抵在杭殷耳畔低声轻语,声线平板而冷洌。 杭殷仍是温柔的含着笑,苍白的手指摩娑过那带着冷意的俊挺脸庞,一遍一遍,自额头描绘向颧骨,顺着滑向那坚毅下巴,又张开温热的掌心往回揉抚,无限满意滑顺的手感,尔后瘦弱的手臂穿过秦衍后背,轻轻的拥抱住那不曾真正拥有的胸膛,独漏出抵在肩头的那双眼,幽黑的不带有一丝光芒。 「秦衍,你身上真香。」依然是没心没肺的轻佻。「秦衍,我等你,我要做你嗜魂锺里的第五百个生魂,领着你找那条锦蛇,你可要把最好的位子留给我。」 「……」 「我还要等多久呢?」杭殷云淡风轻的问,「要等超过三天吗?」 「你就这么想死吗?」怒意来的突然,秦衍语气不自觉得高昂起来。 「秦衍。」杭殷一寸寸离开眷恋的拥抱,一阵冷风趁隙袭过两人残留温情暖意的间缝,激起一身疙答。「这不就是你当初留我命的原因吗?」 「你终于要完成宿愿了,我真替你高兴。」杭殷温煦如暖阳的笑着。「虽仍然抵不过当时的灭亲之仇,但我杭家也只能这样两清,咱俩就算一拍两散,以后你走你的阳关路,我过我的独木桥。」 「你放心,我就快就会得偿宿愿。」秦衍在手袖里的手掌逐渐收紧,「我不会让你痛苦的。」 「好,我就信你,秦衍。」 秦衍,秦衍,黄泉路上,我杭殷走的不冤枉,哪怕算计都是错,我都要叫你惦记我几分,不是爱,恨也好。 我要你在未来的几十年,几百年,只身一蛇在人世兜转徘徊,却永远记得我杭殷。

卷五。嗜魂 (6) 杭府下有座隐密的地窖,步进去的密径坑坑巴巴到寸步难行,一开始,是为了存储腌菜酒类而设置,但是实在是杭家人口单薄,没多久,这地窖便被封住,过去好几十年,府里的僕役换过一轮又一轮,最终也没人记得这处。 除了秦衍。 窖里温度适宜,墙上暗火几株,若有似无的诡异绿焰波光在空气中迴荡,空蕩的窖中唯有一座矮长几,一席艳白绒毛毯随意铺地。 几上一只青铜钟铃,钟身做工精巧,四言符咒雕身,看着像是古玩,幽暗里透着莹莹白光,细细听闻还似有鬼哭嚎声隐隐传出,里头有秦衍花多年时间才收集到的四百九十八具魂魄。 要取第四百九十九魂魄,并不难。 秦衍生而为蛇,生性本就淡薄冷血,因缘意外得到修道之路,他本该云游四海,不问世事,却为执着一份不甘被凡人蹂躏贱踏的心,走入几百年来悬而未决的报复之路。 但是,杭殷本该惧他、怕他,却又允他、诺他,甚至只求短暂而虚幻的耳鬓斯磨。 秦衍犹记腊月暮雪,俩人共处一室,杭殷怕冷,总是裹着一席狐毯不放,明明屋内炉炭正旺,烘得他苍白的脸添上几分润红,嘴里却仍是喊着冷。 「秦衍,你靠(推荐阅读:姐弟luanlun,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.iqinggan.Cc)过来点。」明明裹得密密实实,却还再喊人。 秦衍自己身着件素薄单衣,闲适坐在楠木椅,就着烛火翻阅那本乡野传奇,丝毫懒得搭理。 屋外风雪簌簌拍打着窗纸,屋内灼烧毕剥声不断,本该冬眠的蛇,眼下却只是着迷一本闲书。 「秦衍,你可以靠着我看书,我这暖和。」那人仍是不死心。 「我不冷。」秦衍面无表情的一抬眼,只是送出不鹹不淡的一句,头又埋进书里。 「我说你这条蛇,没事专抱着那本市井小说取暖,有这么有趣吗?」没办法,那蛇连动都不动,杭殷只好勉为其难挪动了屁股,整个身子悬在榻边,死活也不肯下来。「你可以靠我近一点吗?」 「……」 「秦衍,我冷。」明明就是这么矫情的一句,杭殷说来就是脸不红气不喘。 「炭炉已经够旺了。」秦衍平静的回应,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。 「那我肯定又发病,不然火烧得这么旺,我怎么还是觉得浑身发颤?」说着说着,杭殷原本清亮的眼带上疲惫,还伴着一两声清咳。 秦衍顿了顿,明明可以用自身灵力探摸杭殷话里几分真假,却还是下意识的暂时矇蔽直觉,「真不舒服?」 即便话里只带一分真,杭殷见缝便哀叹的更加卖力,「我真觉得冷,你来帮我把把脉?」 真真假假,假的也变成真的,秦衍终于阖上书卷,夹带茶香冷洌气息起身而来,始终清淡的俊美面孔逐渐靠近,杭殷的心头开始一阵乱跳,脖颈往内缩了缩,演得更是入木几分。 秦衍一手如蛇信突然探进后领内,杭殷明明是暖意融融,被他冰凉手温这么一摸震得是背脊一阵发麻,得忍着吸气才没跳起来。 「这样怕冷还要我靠近?我可是条蛇,不是暖被。」秦衍轻笑出来,指间仍残留着方才温润的触感。 「可不是吗?你冷我热,咱们也算是阴阳调和。」杭殷探出脚一勾,把站得笔直的秦衍也拖上暖榻,掀开狐毯扑天盖地一起包捲起了两人,「让我暖暖你这条蛇。」 一室烛火摇曳,相映两具纠缠,火苗跳跃间,墙上的双影又似融为独身。 週週转转,百迴千折,就只为走这么一遭。秦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可怜这人所余不多的人生,还是为着身为杭家人的受牵连产生的内疚,对着杭殷,他总不吝于额外的宽容,撒野也好,折腾也好,在生死交关面前,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。 明明生淡而薄凉,却总还能撬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出来。 「杭殷,你是否有所求?」 「这算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大方吗?」榻上两头青丝披散,杭殷慵懒的半瞇着眼,望着樑上忽暗忽明的灼灼烛影,「那么我说我想活,你允吗?」 「……」 「秦衍,虽说寿由天定,可真要论,你也该是有办法延我性命是吗?」感觉身旁人的微微一僵,杭殷虽躺在暖榻里,也难抵丝丝惨澹缓缓入心。 明明知道该是无心,真的明白又是另一番滋味。 杭殷呆愣了会,也不知该是自嘲还是不要,说想要论情谈爱,摆在两个男子身上总是奇怪,思来想去,最后还是一翻身压上,睫目毫釐之距,吐息缠缠,杭殷描绘着那对锐利的细长双眼,专注的就像要铭记在心头。 但一开口,却又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。 「我未及弱冠,就已经初尝男女床第之事,而且还不只一人,但男人跟男人,我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,要真允我所求,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,我生要见着你,死的最后一眼也是要看着你。」杭殷笑嘻嘻地,清亮双眸里的温柔情意一瞬间消匿的无影,快得让人捕捉不到。 「你真把我当作你的相好啊?」低眸之下有丝幽幽笑意,秦衍仰首而起,贴唇辗转间不忘调侃,「你就这么点出息?」 以其昏昏,使人昭昭,这到底合该说是谁呢? 「可不是吗?感于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欲而当于理,则为天理。既为人之本性,我又怎能驳逆而为。」杭殷一口轻咬上他的脖颈,叨叨念道,「你就从了我吧,秦大官人。」 我喜欢你,秦衍。 所有未能读懂的情意,我都会一併告诉你。 如果,真有那日的话。 平地一声春雷急劈而下,群鸟惊散四处飞窜,连在地窖里都能感觉一阵晃动,秦衍自往日回忆里抽离,隐着绿光的眸底逐渐清明。 所有的一切,所有的纠结,都该是时候了结。* * * 王家大夫自小生长在秦岭外槽,药铺虽然不大,医术也不过一般,但年轻大夫敦厚良善,前不久才刚欢喜娶亲,与夫人是自小订下的娃娃亲,两人直到新婚之夜才看清彼此面目,虽没有初见就滋长出轰烈如火的勃勃爱意,半年相处下来,感情倒也如潺潺流水,细润暖心,晨昏嘘寒问暖,出外返家时的袅袅炊烟,无不打动着这位大夫。 他心想,人生在世不过所求尔尔,何以不满? 这日还未鸡啼,一阵紧促的敲门声便惊醒窝在暖被里的王大夫,窸窣的穿衣声扰醒一向浅眠的新婚妻子,她睁开眼也想跟着起身。 「不用起来,妳跟着睡,隔村的大夫临时出外差,昨晚大雨,听说有人屋子塌了伤到腿,我去瞧瞧就回来。」王大夫温柔的替妻子掩上棉被。 「我起来替你张罗早点,你吃了在出门。」妻子仍不放心。 「不用不用,我顺道买就成,妳在家等我回来,我最慢夜黑前回来。」王大夫细声说着。 「那你小心点,我在家等便是。」妻子顺从的点头,看着夫君起身的背影,一如往常的素白麻袍,一股没由来的心慌倏地滋长,竟叫她生心魔似的使劲扯住他袍袖,「这次不去不行吗?」 王大夫讶异的回身望向自己妻子,平日温驯的眉眼里莫名带有一丝固执,他漾开安抚的笑,纯良的一如往常,「这怎么能,救人是我的祖训,我没有不去的道理。」 明白坚持的有些过份,妻子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惶惶不安究竟从何而来,也无从阻挠,最终只得吶吶的嘱咐,「案上有前几日替你求的保安符,听人家说很灵,你随身带着。」 王大夫家三代出医,切脉讲求实凭实据,并不信鬼神那一套,但为安妻子的心,他仍是应答道,「好,我会随身带着。」 王大夫的妻子还想说些什么,但门外叫唤频繁,王大夫不好意思再耽搁下去,匆匆提起药箱快脚出门,妻子躺回暖榻,却辗转翻身难眠,只好也跟着早起整理药铺,挨家送了王大夫早嘱咐包好的药包。 经过鱼贩时,心里盘算着替自家操劳奔波的夫君补补身子,她仔细逐只挑过,一一检视鱼眼、鱼鳞、光泽,这才满意的叮嘱包起只黄鱼,又挺着微突的肚子顺道挑些青葱。 市集里摊贩大多熟识王家大夫,也或多或少曾沾受雨露,沿路的问候不断,王大夫的妻子挽起唇嘴,笑意如桃李暖意,温煦如常。 等到幕霞尽褪,蒜烧黄鱼、酱菜、杂菜汤依序上桌,王大夫的妻子盯着一桌的热汤热菜,僵坐在椅凳上,耐着性子等了又等,夜风渐起,菜餚逐渐变凉,却迟迟没等到熟悉的脚步声。 一直等到戌时,烛泪半堆,火苗被突来的一阵怪风刮得明明灭灭,未掩的窗被震得砰砰作响,瓢泼大雨瞬间顷下,轰声雷作,王大夫的妻子这才猛然惊醒,连忙起身关窗,自梨木抽柜里取出新烛重新点上,嫋嫋烛火间,相映一脸苍白。 她恍惚的收拾起桌上饭菜,心神不宁间失手摔落那盘蒜烧黄鱼,征征地望着满地苍夷,想起新婚之夜,宴菜里也有同样一道菜,两人交杯合巹,举案齐眉,承诺一生不离不弃。 犹言在耳。 一阵慌张的脚步促声逼来,她欢喜的一扭头,笑容仍来不及螁去,便凝结在眼底。 抄起门边的纸伞,正好迎向天边一道急霆闪电,紧追着轰雷大响,晃亮遗留在门缝角处的平安符。 王大夫的妻子凭着感觉钻进树林里,暗夜的小路泥泞难行,落雨杂乱无章,她心里来不及惧怕,脑子全嗡嗡充斥着传来的消息,隔村几辆回程的马车跌进山沟里,至今车内的人仍生死未卜。 怎么能生死未卜?肚里的娃还等着出世喊爹。 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还是泪,她眼前模糊,也不知自己到底走到哪,所触之处尽是茫茫。 脚势一个不稳,她失足扑进汙泥水洼里,残破的纸伞抛飞几步远,忍着腹中隐隐传来的闷痛,她扶着肚子,喘气吁吁的只手撑起上身,一抬头,正对上双幽绿眸光,惊恐的感觉自头皮瞬间麻颤入骨髓。 那双眼,冷血、漠然,毫无温度。 沉然的眼底,一片死寂。 「你……你……你」王大夫的妻子颤颤蘶蘶的连句话都说不全。 也来不及说些什么,那条青蛇迅猛的张开上下颚,下一瞬利牙袭上纤细脖颈,快速的不过眨眼,只留下一排蛇牙印。 剧毒猛烈侵入蜿蜒血管,王大夫的妻子膛目张嘴,面色从土灰渐渐暗淡,眼球混沌难辩,待胸口滞留的最后一口混气吐出,跟着腹中胎儿动静同步曳止,她直直的再次摔进水洼里。 只余耳边不住迴荡王大夫胆裂魂飞的悲鸣大喊,「晴儿--」。 久久不散。

01-当骆子贞说她要找人时,她就会找到人 01外头车阵正紧凑,偏偏细雨丁零落下,点点雨珠凝结在挡风玻璃上,模糊了骆子贞望向外面的视线。但她不急着扳下雨刷掣,反正交通号誌已经变了两次,车阵长龙却还纹丝不动,就算这么急着把雨滴给抹去,清理出乾净视野,看到的也只是让人难耐的拥挤,照样不能令车子往前挪动半分,倒不如闲适地端起杯架上的热卡布奇诺,小心翼翼啜饮一口奶香混和咖啡的气息,让自己有这么几分钟的安闲。一边享受咖啡,她由内而外,凝望雨水落在挡风玻璃,一点一点,渐渐聚结成片,最后扭曲变形了车窗外的景致,那些号誌灯、别人的车灯,全都含混在一起,形成片片光影,像在勾勒什么图像,但却又如此不具体,由得观赏的人自行想像,浮光漫漫,让她看得失神。当然了,如果有得选择的话,她也很乐意踩足油门,三两下直抵公司停车场,然后投入一天的工作,但事实就是这么教人无奈,早上已过九点二十分,一下点雨就塞车,这是台北的正常现象,谁也莫可奈何,而她都特别提早半小时出门了,却还是塞在半路上。「我会晚点进公司,塞车了。」在百无聊赖中拨了一通电话,骆子贞说:「麻烦帮个忙,先叫我们家那几个天才们,趁现在先把企划的报告都準备好,等我到了就立刻开会。」「没问题,他们已经洗好脖子,随时等妳来摘脑袋了。」透过电话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,他好整以暇,还气定神闲地说:「希望妳别太早到,以免毁了一伙人整天上班的好心情。」「他们的好心情,跟我的好心情,谁比较能让你有好心情?」骆子贞冷笑了一声。「无所谓呀,我现在正要出门呢,别忘了,今天是总公司的例会,我到傍晚才回得来。妳有本事就把公司屋顶给掀了吧,反正我也鞭长莫及,救不了他们。」那男人先是一副不在乎的口吻,后来才又忍不住劝她:「不过妳还是行行好吧,一个小组才四个人,这年头的人才很难找,今天才星期一而已,别急着把他们全逼得上吊了,好吗?」「是谁逼谁上吊,那还难讲呢。」哼了一声,前面的车子终于开始驶动,于是她把电话挂了。这算不上美好的一天,星期一往往是办公室气氛最沉闷的日子,而这偏偏又是个谁都得踏进会议室报告自己业务的日子。习惯性地单手转动着笔,看着钢笔上那一个细腻的「贞」字,一面想着年迈的父亲,当年把这支钢笔送给她时,脸上的期许与盼望之意,她一面就开始对会议室最前面,正侧着身,在投影幕上指指点点着讲解的那家伙不满了起来。「SWOT分别指的是什么,在座的各位一定都很清楚,事实上,只要在这家公司待上几个月,这表格里面的优势、劣势,还有机会跟威胁,大家也都心知肚明。至于怎么编写SWOT,每个人在学校里头也都学过了,但你们老师应该还有往下讲吧?这些优劣条件都整理出来后,是不是还有交叉分析?是不是要讨论对应关係?我们要听的,应该是一个综合后的结果才对,不是只有简单地说明,到底这个公司有哪些长处或短处,这些条件性的东西,随便来个大学生,光看公司资料都可以看得出来,实在没有重複再重複的必要了。」心里想起丁舜昇在电话里的叮咛,她极力忍住自己的不耐烦,将后面大约几千字的牢骚跟责备都省下了,她摇摇头,只说了几句话:「在我引咎自杀,把自己吊死在丁总的办公室里面之前,拜託你们给条生路,让我好过点吧,可以吗?」她不知道当初做这个决定,到底是对或错。按理说,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几年,从没有过这方面的怀疑,她骆子贞不是很常犯错的人,这名字象徵的永远是睿智、冷酷,还有坚强与果断才是,但最近她却经常要问自己,是不是搞错了什么,否则为何会放弃原本在纽约的优渥待遇与升迁机会,递出一张辞呈,买来一张机票,一进一出之间,又回到了台北。只是回到了台北又如何呢?之前当她还在遥远的地球另一边时,曾想像过无数个画面,在那些画面中,所有该出现的人物,现在她回到地球这一边,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,却连一个也还没机会见到。整天除了面对那个要死不活的小组团队,忙得焦头烂额之外,根本毫无生活可言。「怎么样,去不去?要参加的话,打通电话给旅行社,新增一个名额应该没问题唷。」傍晚,丁总一回公司,忽然把骆子贞叫了去。本以为是要告知什么攸关工作的事,然而他一开口,提的却是过阵子的员工旅游活动。在骆子贞加入工作团队之前,这是原已排妥的计画,举办地点远在沖绳。「别让他们连在日本的领土上都做恶梦比较好吧?」一点自知之明,骆子贞当然是有的,简单回绝之后,她转身要走出丁总的办公室,想了想,回头指指对方桌上的文件夹,又提醒:「那些五花八门、包罗万象的一堆案子,你最好赶快看一下,特别是春季的企划案,里面有些事情我们得提早安排跟张罗,没有时间等喔。」「我才刚回公司耶,好歹让我喘口气吧?」「喘气是用你的鼻子跟肺脏,看企划案用的是脑子跟眼睛。」白了一眼,她说。一回来就以空降之姿,坐上行销主管的位置,虽然底下其实没几个部属,也不过就那么四个而已,但面对那些资历比她深厚的行销人员,她没有丝毫不安,反倒是因此而不具备公司里的人情包袱,而这也是丁总看上她的原因──既然四个老员工都只具备单方面的专长,又缺乏统筹与领导的才能,那就换个有胆气的年轻人来统御好了,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。这偌大办公室中,唯一能跟她在工作之余,还谈得上一点私交的,唯独一个丁舜昇而已,而那点微薄私交,其实也只建立在三年前;那时她刚到纽约不久,但丁舜昇却正即将返台,一层狭窄的出租公寓里,一个打包行囊,正忙着寄运回国,另一个则拖着旅行箱,等着住进新家。若不是因为老迈年高的父母殷殷企盼,年过四十的丁舜昇,原没有返国的打算,乐得在异国的大学里担任客座教授,过他不受羁绊的逍遥人生。「这里以后就交给妳了。」那时,第一个学期刚结束,向来讨厌人群杂居的混乱,成天想搬离宿舍的骆子贞,从丁舜昇手上接过了公寓钥匙。他说大家都是台湾人,肥水不落外人(推荐资讯:学长惹不起,更多文章访问WwW.afbbb.Cc)田,有便宜当然留给自己人。而倏忽三年过去了,这段日子当中,她跟丁舜昇偶有电子邮件的往来,除了针对专业的行销学科领域请益外,也常在信件中,彼此交换各种财经资讯的观点;当骆子贞半工半读地唸完硕士,毕业前夕,正準备在当地的公司升迁任职时,平常只在文字上互相交流的丁舜昇,却忽然来了一通电话,打乱她的全盘布署。下定决心后,对打工好几年的公司提出辞呈,决定回台湾就业,那时都还在人来人往,杂沓混乱的甘迺迪机场,手机响起,原来是丁舜昇不放心,就怕她又变卦,还特别再打来,跟她确认班机时间,还说要来机场接人;而当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,再次又见面时,当年的丁教授,此时已经变成了丁总经理。在车上谈完工作事宜,骆子贞也一一点头答应后,丁舜昇还是那句话,他说「这里以后就交给妳了。」因为下雨塞车的缘故,今天迟到了半小时,儘管没人在意,但她却自主地加班,把工作时数补了回来。虽然是隆冬之际,台北丝毫不冷,尤其在室内恆温空调下,骆子贞还能只穿一件短袖衬衫上班。公司里已经没人了,她晃了晃脑袋,轻拍一下后颈,舒活筋骨,也让自己稍微清醒些。本想去茶水间沖杯咖啡的,但刚刚才把脚上的鞋子给脱了,又不想再穿回去。站起身来,她回头望向窗外,隔着厚厚的玻璃,车水马龙的台北竟如此安静,流光闪烁。她望见一辆驶过的公车,明亮的车内照明,彷彿还能看见车上乘客的表情。每个人都带着一点自己的故事,要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,这辆公车,不过是一次命运中偶然的安排,让他们齐聚一起而已,但缘分也就仅只于此,车子沿途行驶,人们在各自不同的站牌下车后,展开的又是彼此不同的一段人生境遇。有些人,注定了只能擦肩;有些人,则在擦肩之后,却还惦记着对方。她叹了一口气,不知怎地,今天特别有缅怀的心情。回头到桌上拿起手机。本来打算等春季活动的行销企划都完成后,再拨电话找人的,但现在她真有些忍不住了。顺着电话簿里的联络人清单,依序往下滑动,她的视线在李于晴的号码栏上停留许久,但最后还是放弃,手指再一拨,又出现下一个熟识的名字,然而电话打过去,一个合成的女声居然告诉她,杨韵之原本的那个号码,竟然已经变成空号。纳闷不已,她不死心地再往下找,然而程采跟姜圆圆的电话不约而同地都没人接听,就在她决定放弃,想把心思挪回公事之际,斜前方的玻璃门忽然开启,本来已经下班的丁舜昇,居然又进了公司。「不是走了?」「回来拿你们的企划案呀,想想还是先带回家看看吧,免得明天一早妳又来追问进度。」他半开玩笑地说。「我可没逼主管加班的胆子啊。」骆子贞哼了一声,却也笑了出来,说:「下了班就乖乖回家去,这么念念不忘工作做什么呢?」「下班又怎么样,还不是回基隆去陪我爸妈吃饭,再不就自己一个人吃便当,然后看电视跟发呆,最后无聊地躺在床上睡着?千篇一律,毫无新意。」丁舜昇回自己办公室,把那叠企划案夹在腋下,走出来才回答。「去找个人一起吃饭?」「找妳?」「什么关係?上司跟下属?老师跟学生?朋友跟朋友?还是男人跟女人?」骆子贞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,把她的钢笔收进包包里,也悄悄地把光脚丫套进鞋子里。「都可以,妳觉得哪一种身分能比较有食慾?」「不好意思,我晚上还有点事。」她客气一笑,伸手从抽屉里,在那堆习惯性乱放的杂物中,掏出一张明信片来,在丁舜昇眼前晃了晃,说:「有些不晓得销声匿迹到哪儿去了的家伙们,今天我很想把她们都找出来。」-待续-心的骚动从也无关乎季节寒暑,只为了想念的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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