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你一起做蘑菇

　1 　　那女孩的网名叫惜潮。 　　是你的真名字么？松廷问。 　　是的。女孩发过来一个笑脸。 　　你为什么想死？ 　　你呢？女孩反问。 　　两个小时后，他们相约在一个名叫1956的餐厅。他们加入了自杀俱乐部，那是一个只有很少人知道的群，他们已经在群里聊了几天，大家都在研究什么样的自杀方式可以减少痛苦。 　　惜潮看起来安静娇小，卡座包围了她，可她好像还是觉得不够安全，双臂一直环在胸前，目光带着懦弱。 　　她长相平凡，看不出有什么残疾。可是她说她的心残了。她的心永远无法愈合，所以便由着它烂了下去，直到解脱。 　　你呢，你为什么有那种想法？她的声音低低的，问松廷。 　　2 　　2009年5月20日，是民间的情人节。那天松廷所主持的情感热线节目，也做了一个520的专题，很多人打电话过来秀恩爱。只有一个女孩打电话过来求助：她的男友有过一次出轨。她想原谅他，可是做不到，所以要求与他分手。他不同意，说：如果你离开我，我就死给你看。 　　那一天的所有电话都听起来温柔美好，只有这个电话，带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伤心。所以松廷对那个女孩说：你一定要离开他。这样一个男人，不敢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埋单，还以死威胁，真是不用再活着了。让他去死好了。 　　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，又接进来一个新的听众。 　　那一整天他都很高兴，他根本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里。直到第二天的节目里，他又接到了那个女孩的电话，她哭着说：他死了。 　　他死了，都是你害的。 　　那天的节目是怎么进行下去的，他已经不记得了。 　　下午，他找编导要了那个女孩的电话，打过去，问她是不是真的。她说，来太平间瞻仰尸体吧。 　　她说，他根本没资格做电台主持，他不了解他的公众地位么，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杀死一个人么？他怎么可以说那么不负责任的话。 　　他自然没有胆量去医院的太平间。他说对不起，一遍又一遍。 　　之后，他就无法再坐在导播间了，再后来，他失业，并一直背负着那个年轻生命的死去。 　　3 　　惜潮听完他的讲述，低下头，开始说自己的故事。 　　她26岁，还是处女。从小，家里姊妹多，亲戚们总爱拿姊妹们比较，说她是最丑的一个，他们也许并无恶意，这却在她的心里留下了自卑的阴霾。高中时有一段时间，班里的男生总在跟她讲话。她以为他们喜欢自己，最后才知道，原来他们在玩一个游戏。谁输了，就要和班里最丑的女生讲话。她不是最受欢迎的女生，她是最丑的女生。后来，她便很沉默了。男生们大概也觉得很无趣，再也没有和她讲话。 　　你知道夏天里寒冷刺骨的感觉么？她穿着校服短裙，却冷得感觉不到自己，好像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。 　　后来，她更加勤奋了，考上了一流大学。她以为好成绩可以让她自信一些，确实，有那么一段时间，她喜欢上了自己，也愿意努力地表现自己。可是后来，她再次被击垮。她本来有机会代表学校去参加大学生辩论赛。可是在临行前，学校指派了另外一个女孩代替了她，因为那女孩看起来很漂亮，可以更好地代表学校形象。 　　原来读书读得好也不一定能得到认可。 　　她一直没有恋爱。不是没有受到过男孩子的邀请，但她总觉得他们不是爱她，而是像高中时的游戏那样，想羞辱她。 　　再后来毕业，她去找工作，也因为相貌不够好被毙了多次。 　　现在她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，可是一直没有提升。她觉得那也是自己不够美所致。她曾想去整容，可是各个媒体充斥的整容失败报道，又那样触目惊心。 　　到底，她无计可施了。活着，真累。 　　在松廷面前，惜潮哭了。她说，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留恋的美好，没有留恋她的任何人。父母在农村，有6个孩子，她是可有可无的一个。 　　你有什么遗愿么？惜潮问松廷。 　　希望那个男朋友跳楼的女孩能忘掉那一段惨痛的记忆，坚强幸福地生活下去。 　　你呢？松廷问她。 　　我想知道什么是被爱，还有，做爱。 　　4 　　松廷带惜潮走出了餐厅。 　　他拉着她的手，他们走在大街上，阳光正好，晒着他们微微低头的脸。他的手心有些潮湿。他买了一瓶果汁给她，帮她打开，递到她手中。 　　他在众目睽睽中吻了她的额头，脸颊，还有青涩的嘴唇。 　　他带她去开房，他想满足她的遗愿。这样她的痛苦就能减轻些么？而自己，是不是也会好受些？ 　　他们并没有一进门就直奔主题。 　　他拉她去洗手间，问她：有没有谁帮你洗过头洗过身体。 　　她摇摇头，他便帮她，很认真地洗，连耳朵都不放过。 　　他的手指每到一处，都会问她：有没有人吻过。得到答案，然后吻上去。他吻她，也要她的吻。 　　他问她的感觉，每一寸，每一分钟，身体奇怪的变化。她总是笑眯眯的，不言语。 　　他们感觉很漫长，像一辈子那么漫长。 　　5 　　他想起他只谈过一场恋爱，长达五年，从大学三年级开始，一直到他做上电台主播。他的第一次是和初恋的女孩，之后的很多次，也是和她。他们相爱很深，她想一毕业就要一个安稳的家，他却想要先得到理想的工作。他得承认，他在努力向上的时候，忽略了女友的感受，直到他得到了想要的工作，回头注视她时，却发现她已经心有旁人了。 　　女友的婚礼，还是他主持的。他希望她幸福。他没能给她的，希望她的丈夫能给她。 　　看，他曾经是那样的一个人，勤勉，努力，向上，积极，宽容，热忱，温暖。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，迟钝，易怒，对生活充满失望。 　　不不不。惜潮用吻堵住他的口，你现在也是温暖的。 　　他问她现在可了却了遗憾？ 　　她说，没有没有，还有太多没有体验。 　　退了房之后，他干脆带她回了家。 　　她一进他的家门就被乱七八糟的一切惊呆了。她花了6个小时整理他的家。 　　6个小时后，他们在明亮，整洁，芬芳的沙发上深深地亲吻。 　　他又问她：现在可了却了心愿？ 　　没有没有。她说，我还想和爱人一起去电影院，一起去游乐场。我没有体验这个世界上太多美好的东西。 　　他找到一个帖子，打印了下来，上面写着要和爱人一起做的50件事。 　　他决定一条一条地和她做下去。 　　她躺在他的腿上安闲地看书，他抚摸她的头发。 　　抱着她到床上，做饭给她吃。 　　把两人的牙刷换一下。 　　没理由地亲亲她。 　　叫她傻瓜，也让她这样叫自己。 　　帮她梳头。 　　………… 　　6 　　做到最后，他们都发现，他们不能死了，因为有一条是，和她一起生个孩子。还有一条是，和她一起慢慢老去。 　　也有一条是，如果我死了，希望你能找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。 　　不会有谁对我比你对我更好了。惜潮吻着松廷说。 　　松廷问：你想不想去做激光手术？ 　　松廷说：我有一些积蓄，带你去做。 　　那是松廷在电台工作时代言声音广告的一些收入。 　　手术很成功，消了红肿后惜潮的脸变得光滑美丽，没有任何疤痕。而她之前自卑的眼睛，也在看到镜中自己的那一个瞬间倏地变得明亮自信。 　　她抱住松廷，眼泪流下来：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。 　　一个月后，他们合开了一家音像店，他做老板，她做老板娘。 　　又一个月后，他们决定结婚。 　　死亡曾经离他们很近，可是又远远地离开，是爱和渴望，让他们更珍惜生命。 　　7 　　松廷不知道的是，惜潮其实是一个心理医生。她学心理学是要克服自己的自卑心理。她在无意间看到那个自杀俱乐部的群，决定用新的嵌入式疗法去解救其中的一个，就是松廷。 　　所谓的嵌入式疗法，其中的一条即是深入到对方的生活中去，别误会，深入到对方生活中，不是做爱。因为心理医生喜欢上了松廷，才亲密的。 　　有一个精神病人，每天蹲在角落里不吃药，不睡觉，坚持称自己是一朵蘑菇。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。后来有一个心理医生过来和病人一起蹲下，告诉他，自己也是一朵蘑菇。但是蘑菇也要吃饭、吃药和睡觉。 　　惜潮靠近松廷的方式就是假装自己也是个对世界充满失望的自杀者，做他的同类，让他知道，一切都可以过去，人生的很多美好，都还没有体验。这个世界有时是令人失望的，但更多的时候，是充满希望的。 　　当今，一些人有一些心理问题。他们把心封闭起来，因为觉得不会有人理解。其实，每个人都是蘑菇，可是有谁愿意陪另一个人蹲下来呢？ 　　慢慢恢复自信和勇气的惜潮和松廷，他们并没有放弃群里的其他依然在痛苦中的人。他们向有关部门报告了那个群，并以亲身经历，向医生建议了蘑菇式的嵌入式治疗法。 　　他们对那些群里曾经的战友们说，他们曾经离死亡很近，可是惺惺相惜让他们拉紧了对方的手。 　　真的，活下来，是多么美好的事。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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